62.间幕:狼、狮、神(四) (第2/2页)
“走!”国王嘶声咆哮道,又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剑,他眼里好似冒着火。“既然我在这儿待着保护那个死人会碍了他的眼睛,那就算了!我和你一起去会一会那头恶魔!”
猎人没说话,只是举剑挥了挥,然后点点头,一头扎进四周雪幕里,国王紧随其后。他们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了,直到这个时候,鲁斯方才将他此前一直存着的笑声释放出来。
狼中的一头——没有叼着矛的那头——走了过来,用头拱了拱他。
芬里斯人回头看它一眼,稍微有些惊讶:“怎么?你觉得我不该嘲笑他们?”
狼没有说话,它的眼睛和多数芬里斯之子都完全一样,漆黑的瞳孔,金黄色的眸底充满了一种野性的高贵。
被这双眼睛一言不发地盯着,哪怕是黎曼·鲁斯也不得不做出某种让步。
他叹了口气,尖锐的犬齿在此后的几个表情中一度探出了嘴唇,但最终还是回到了它该待着的地方,没有显露威胁的弧度。
“好吧。”鲁斯说。“你说得也有点道理,毕竟他们确实不是什么坏种,我知错必改,我不会再嘲笑他们了。”
狼满意地晃了晃脑袋,回到莱昂·艾尔庄森的身边去了。它绕着他踱步了几圈,忽然对着鲁斯呜呜地喊了两声。
后者头也不回地给了个低沉的鼻音,于是狼便趴下身体,伸出舌头,温柔地舔舐起了死去雄狮那枯瘦的脸颊。
它的体温似乎比不断落下的雪花还要冷,它们每一朵都完整地被它用舌头卷走,吞入腹中。
在它做着这无用功的同时,另一头狼也趴了下来,口中咬着的酒神之矛被它小心翼翼地送入了雄狮的右手内。
他的肌肉已经僵硬了,根本不存在弯曲手指的可能性,不过这并不妨碍酒神之矛以它优越的设计停留在他的手里。
风雪怒嚎,狼们小声地呜咽,像是在哀悼。
鲁斯一言不发,只是握着斧头的手越来越用力,青筋暴起。
驱邪神符们狂怒地骤亮。
——
卡里尔·洛哈尔斯睁开双眼。
“你睡了不到二十分钟。”
一个声音对他说道,带着温柔的寒意。紧接着是一只苍白的大手,五指分明,理应用来从事艺术类的工作,画画或弹琴
卡里尔止住自己纷乱的思绪,从床铺上坐起身,接过这只手托着的一只黑色茶杯,仰头饮下内里滚烫的药剂,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康拉德·科兹皮笑肉不笑地低头凝视着他,站在床边,活像一座苍白的石像鬼。
“你不会这把年纪了还打算让我去学那些高雅的艺术吧?这些事应该趁早、趁小才对,而我现在都死了一万年了,老头。”
他问的理直气壮,说得也是毫无尊重,压根不打算掩饰他能知晓卡里尔内心所思所想的这件事。然而,被窥探隐私之人倒也没有任何生气,反倒真心实意地笑了一下。
“你要是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天资平平的话,康拉德,我觉得你也可以去当医生”
“少闲扯了,父亲——”
若是无视他带着威胁的语调的话,这声父亲倒是蛮中听的。卡里尔心想。
他的想法得到一声恼怒的冷哼,但康拉德·科兹依旧把话讲了下去:“——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这时候,他的语气又带着满满的忧虑了。
卡里尔放下茶杯,站起身,拿过放在床尾的审判官大衣便开始整理仪容仪表。他没先回答科兹的疑问,反倒讲起了另一件好似全然无关的事。
他房间内的舷窗外依旧闪动着光亮,在真空中结冰的战舰残骸正接受着最后的判决,暗黑天使们不打算让它们中的任何一块保留下来,以免混沌的力量继续危害这片宙域。
很残忍,很繁琐,但也很必须。
“有时候,康拉德,我不得不相信命运这个词。”卡里尔如是说道。
此刻,他已经扣上了领口的最后一枚扣子,它是淡金色的,与大衣内衬的血色相得益彰,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他的声音平静且冷淡——异常的冷,冷到就连夜之主都不由自主地眯起了双眼。
他上一次听到这种语调,还要追溯到一万年前。
“虽然我一直都很讨厌它,以及它所带来的附属意义对人类形成的压迫,但我必须承认它的存在。”
卡里尔缓缓转过头,看向他。原本富有人性的表情一点点地凋零了下去,独属于活人的生气正在迅速离开这具身体。
午夜幽魂移开视线,不想去看这幅令他糟心的模样,但那从亘古时期便存在的凶恶鬼魂仍然继续他的讲述。
室内开始结冰,极寒、漆黑的冰。
“无数个巧合,无数个似是而非的细节——谁敢想象芬里斯上竟有那样多的邪祟遗产?在暗夜时分前来寻仇的恶灵,不肯放弃战斗的亡骸,一个又一个笃信原始信仰的萨满或祭司.”
他的讲述声越来越低沉,越来越轻柔,连带着胸膛内那颗心脏的跳动也一并缓慢了下来。
康拉德·科兹终于无法忍受地低吼出声,强行无视了生与死之间的界限,以双手握住了他面前这个鬼魂的肩膀。
“别再说了。”夜之主咬牙切齿地深呼吸。“冷静下来。”
他的话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而且,按理来说,这劝阻也应当没有任何效果——可偏偏它真的起了效果。
卡里尔·洛哈尔斯抽搐着脸颊,对他露出了一个怪诞的微笑。然后,方才回答他最先问出的那个问题。
“我想,一切都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故意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说道。
科兹低头凝视他的眼睛,数秒后才松开手,后退两步。
“这事完了以后.”他低声开口,声音里竟隐隐带着点哀求。“就回一趟诺斯特拉莫吧,怎么样?”
“这取决于它。”
卡里尔说,仍然怪异地笑着,好似一具空洞的躯壳,正竭尽全力地试图模仿真实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