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流年盗,难牵心 (第2/2页)
从小长手长脚,模样异于常人的米裴,便是随双亲迁至黄从郡内,经由秦家不吝出资,才得来个简陋住处,与秦家相邻。
秦家小女最是性情欢脱,浑然不似是姑娘家,倒也是因秦父宽仁,从未曾约束其天性,倒是整日在外玩耍嬉闹,泥里打滚溪边戏水,即使是夫人时常假意嗔怪,依然以为女子未必端庄最好。那时节面黄肌瘦,长手长脚模样怪异的米裴,除却做些帮衬家用的活计外,时常要被秦家小女扯着外出玩闹,秦父一视同仁,常携性情怯懦小心的米裴归家用饭,多有照拂。
米裴还从秦父那学来一手编草结的本事,听这相当和善的中年人说,当年能娶来夫人,还是凭的这一手本事,当年外出游学前,横是凭双手编出几千枚牵心结,送到夫人门前,才得以令自家夫人感念其诚,嫁过门来。不过秦家小女幼时倒是手笨,还是米裴手把手指点,才勉强学会这牵心结的系法。
后来,米裴双亲走失于山岭,被一位老游僧窥出是生来夜叉体魄,秦父秦母染病先后亡故,黄从郡锦织坊间,多了位绣娘秦溪灵。
云仲就这么站在米裴身边,从面黄肌瘦孩童,变成个身形异于常人,被金铃变为杀人无数妖魔夜叉的年轻人。但除却被老游僧打骂,藏身暗处被无数人唾弃惧怕,被金铃变为一尊凶恶夜叉外,这位面孔远说不上俊俏的米裴,做最多的事,还是用那双疤痕老茧交错的双手,编了一个又一个牵心结,终于恳求老游僧去往黄从郡寻找当年那户对自己很好的人家,然后死在距离秦家小女不远处的冬夜小道,到死都没穿上身能蔽体的体面衣裳。
在云仲躺卧雪地,神魂瞬息而动时,齐陵夏松两地关外,有地龙翻身。
时值冬月,诸如这等土牛犁岳,地龙翻身这等事应当极稀,然而此番却是地动山摇,星夜时忽然而来,声势浩大。
齐陵夏松两地距边关数百里处,屋舍扑簌窗棂震动,更有屋瓦挪位落地,砸得粉碎,脂粉箱柜滑落宝瓶炸碎,竟是由入夜直至东方渐白,震动数十回,不论那等多疲懒贪眠的汉子,皆是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由家中逃窜外出,惶恐惴惴,面有土色。
单是遥隔数百里外的两国关内,都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光景,夜半更深时节,便有官员自睡梦当中惊醒,火速差快马报送当郡,调拨钱粮兵马,至于各大小官差衙役则是先行,趁震动间隙敲锣动鼓,知会处于慌乱当中的百姓,先行携金银细软择空旷地避灾,以免房倒屋塌伤损性命,传令四方,逐家逐户彻查轻点有无死伤者。
地动一事,历来是可大可小,古时可是并不乏得知别国地动,借机言说出兵相援,到头来顺势侵人疆域甚至于灭国的战事,即使是如今天下,尚未到那等剑拔弩张的时节,不过地动一事牵连甚重,不论夏松或是齐陵,得知此信过后先是急令兵马开拨上路,去往边关地屯兵,随后才是调筹粮草营帐,以维系受地动致使无家可归百姓食住。
尤其夏松最为戒备,除去抽调南北兵马齐赴西境外,甚至皇城当中禁军,于一夜间也是抽空足有近三成,交由统兵将军暂管,而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凡是身在夏松朝堂里头为官的,多半都能猜出几分。
入秋过后,夏松天子已有数月未于朝堂露面,大事小情皆落于左右二相肩上,而因要事能入宫中面圣者,凤毛麟角,且皆是不约而同绝口不提圣人近况如何,颇有些心照不宣无需多议的滋味。欲盖弥彰,不论朝堂或是民间,大概都算是人之常情,难免要犯戒。
于是在这般节骨眼上,忽然之间生出这么一桩百年难得一见的地动,竟能同时震荡齐陵与夏松关内,原本按部就班即可徐徐缓解的微末小事,不论是在齐陵还是夏松看来,虽不见得是什么捅破天的大事,不过添上夏松天子龙体抱恙,自然就显得山雨欲来。
夏松大员小吏,皆知这位天子多半是求医问药,寻了人世间最为齐全的续命治病方子,然而仍是久病未愈,也就是在这位年纪应当在春秋鼎盛的天子无数次对治愈旧疾失望过后,便定下个相当霸道的法度,轻官重民,凡官吏不论大小,倘如是触犯法度,诸如结党营私因私废公这般举动,往往得罚极重,一时褒贬不一。但饱经战乱,同东诸岛险些拼个山穷水尽的夏松,大概正因如此,才在这段甲子之中的太平年月中,休养生息最为周全妥当。
因故,夏松民间所流传的圣人绘橡,大多乃是位慈眉善目,身兼文弱英武的这么位俊朗人,毕竟夏松见过这位向来体弱旧疾未愈圣人的具少,不曾见过的居多,因而在民间臆想揣测当中,有这么位敢开口言称向着黎民百姓的天子,也定然是生得慈眉善目。但在夏松朝堂其中,反倒像是头压得群臣有心无胆,筋肉枯萎,却始终稳稳当当盘踞龙椅,相貌凶恶的怪龙。
“了不得,夏松此番调兵西御,看这模样可不是小打小闹,而是当真琢磨着要将匣中剑抽出一尺,教人间瞧瞧寒锋。”
满脸麻点身形别扭佝偻的胖子,放下手中同样满是麻点,其貌不扬的大饼,忙不迭使一杯热茶顺顺,有心夸夸到底是夏松皇城的厨子厉害,这饼子实在厚实,落到受灾百姓手上,多活十几日都不在话下,但就是咽到嗓子眼时忒干巴。
卫西武所处的小衙门外头,便是夏松皇城官道,打从当初范元央死在皇城外后,重新兴修整顿一番,外人看来应当是除除晦气血气,可只有极少数朝中人晓得,就连这等营生,都是顺水推舟赠给其貌不扬卫西武的人情,旁人的人情也就罢了,偏偏是当朝夏松圣人的人情,而即便是卫西武由一位既无家世也无靠山的商贾吃下这么大的人情,也没人敢有半点不服。
勤圣之功,也就仅仅比扶龙之功,浅了那么一点点。
哪怕是卫西武凭此而贵,讨得个足能同二品大员平起平坐的高位,亦不是什么难事,可这位满脸麻点,长得相当寒碜的胖商贾,也只是要来这么一亩三分地,做了位夏松皇城里头不大不小的小官,哪怕是因近来有功,也远未提拔到什么大员重臣的位子,仍旧是整日坐在毗邻市井中的小衙门处,除去逗鸟便是喝茶吃饼,拎着旁人祖庙冒青烟的大功,换来个粗茶淡饭。
可卫西武偏是相当乐呵,隔三岔五,还不忘请那位木讷和尚前来饮几杯热茶,日子倒是过得轻快得紧。
就像是横行疆场凶烈的猛将,得人收服过后,心甘情愿做起了门前笑容可掬门神。
“地龙翻身,旁人只见地动山摇,扑簌簌震碎屋舍,万马奔腾声震千里,却不曾想到有些事,不一定就要秋后算账,人算不如天算,就这么个人人看来都是天灾的祸事,没准还恰好对了有些高人的心思,一来浅露锋芒震慑群敌,二来可就是有不少人要遭殃,藤条上头的刺一如野草,烧也烧不干净,只得时常清理清理,才算舒心,也不枉费那么多世家望族的人手死在皇城外。”
“杀人如翻书,常看常新,常清常静,美得很。”
就在卫西武用茶水艰难咽下最后一口饼时,小衙门后门有四十余骑翻身上马,趁无边雪夜翻书。